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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绒服如何成为平湖的新名片?来看“服装大佬”转型记 服装代工巨头申洲国际:价值链攀爬三十年,过了一坎又一坎

发布时间:2024-08-09 12:01:25  来源:网络整理  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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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绒服如何成为平湖的新名片?来看“服装大佬”转型记 服装代工巨头申洲国际:价值链攀爬三十年,过了一坎又一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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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绒服如何成为平湖的新名片?来看“服装大佬”转型记 服装代工巨头申洲国际:价值链攀爬三十年,过了一坎又一坎 

羽绒服如何成为平湖的新名片?来看“服装大佬”转型记

浙江客户端 记者 夏丹 肖未 市委报道组 陆浩强

冬日里,繁忙的中国平湖服装城外景。

“世界百件衣,平湖有其一”,这曾是平湖在世界服装产业中的江湖地位。如今,中国80%的羽绒服产自平湖,成为平湖服装的新名片。从代工出海,到立足国内,平湖服装有了新目标。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人,孕育一方产业。一方产业之变,背后其实是人之变。寒冬已至,记者走进平湖,与张宇、沈威廉和洪涛不期而遇。如果非要说他们的共同点,那就是平湖羽绒服产业中的新生代。

每天早上,当85年的沈威廉驱车前往位于城东的个人工作室开启一天的设计时,95年的张宇正往位于城西曹桥街道的工厂赶,而同为95年的洪涛则走进平湖市中心的直播大楼里。平行时空中,三个年轻人围绕羽绒服,各自开启一天的忙碌。

和拓荒的父辈们不一样,越来越多新生代的融入,传统的平湖羽绒服产业,成为冬天的一抹亮色。敢闯敢干的新生代,会与这个传统产业擦出怎样的火花?他们的入局,平湖羽绒服产业发生着怎样的变化?未来,平湖羽绒服产业将会走出怎样的弧线?

不妨来听听他们的故事吧!

品质之变

从跑量为王到品质为王

“短款连帽面包服那款爆单了,客户要增加2000件,十天之内到货,赶紧安排一下。”一大早,浙江杰克范服饰公司总经理张宇的手机已响个不停。电话那头,是江苏一区域品牌客户,旗下有200家门店。

一边领着记者进办公室,张宇一边不忘解释,杰克范是国内各大知名服装品牌的ODM(设计制造)供应商之一,羽绒服在全国20多个省份、直辖市的ShoppingMall和大型商超都能买到。预计,今年销售额将达2亿元。

杰克范公司参加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时,设置的羽绒服创意展台。

“我们主打羽绒男装的设计开发,制作成样衣后,再以订货会等形式引来卡宾、波司登、三福百货等国内一线公司及区域品牌大咖来看样,心仪的设计并下单。”张宇说,十多年前,公司主要做服装全品类OEM(代加工),一件衣服也能赚三四十元加工费,但很被动,如今专做男装羽绒服ODM,不仅产品附加值高了,话语权也牢牢掌握在了自己手里。

思路一换,天地宽。杰克范的转变,也折射着平湖服装产业的影子。

据服装行业协会介绍:上世纪80年代初,依托毗邻上海的优势,平湖一大批村办和个体服装加工厂,与上海、杭州等地国营服装企业联营,承接订单。20年间,这里一度成为全国最大的外贸出口服装生产制造基地,创下了“世界百件衣,平湖有其一”的神话。最高峰时,平湖有服装企业1200余家,从业人员达18万人,全年服装生产能力3亿件套,总产值130余亿元,占当年平湖工业产值40%左右。

辉煌背后,却是95%以上的服装企业以代加工为生。2008年上半年,受国际外部环境、用工成本增加、服装原料价格暴涨等因素影响,平湖服装企业的国际订单大量流失,一大批“贴牌”企业遭遇“寒冬”,或关停或出走。

危机中,往往孕育生机。“全品类服装,同质化严重,但羽绒服单品市场空间广阔。”张宇回忆说, 2010年,一场产业自救,在平湖服装企业中悄然展开。也就是那时,他的父亲将目标瞄准了男装羽绒服。

众人拾柴火焰高。平湖上百家企业和千户商户抱团,以服装业产业中占有率仅3%的羽绒服为突破口,走出了一条“重生之路”,年产羽绒服占全国产量80%以上。据服装行业协会不完全统计,今年1至10月,平湖羽绒服的销售额达270亿元,预计全年将有望突破350亿元,同比增长17%。

2021年中国平湖服装设计大赛总决赛(羽绒类)

羽绒服产业的迅猛发展,也带来了不少问题。“市场初期,往往容易有量,对品质却没有足够重视。但是,这两年品质有了大的改变。”张宇一句话评价道出了平湖羽绒服近几年的“尴尬”。“无论是OEM,还是ODM,品质都是生命线。”张宇说,杰克范之所能赢得如此多品牌商的青睐,关键就在于严格的品质管理。

公司为了避免机针磨损变粗引起的钻绒问题,流水线所有机针全部保证一天换三次,业务量大时甚至一天五换;为了确保每件衣服的品质,公司组建起20人的品质检验员队伍,这些有着8年以上整衣制作经验的“老手”,会从款式打样、物料采购、生产加工到整理打包等各个环节,开展全流程监管;所有羽绒服均采用高分子的90绒,个个都是大绒朵。

90绒,目前市面上充绒量最高的品类,也是羽绒服保暖性能的关键所在。“今年抽样检测了160个批次,90绒的充绒合格率达到了93%,比去年提高了13个百分点。”平湖市场监管局产品监管科科长缪春弟说,前几年,市面上曾出现“50绒”、“废丝绒”,从2019年起,市场监管局每年都会对本地生产厂家和平湖服装市场开展随机抽查,一旦被查到,全部予以打击和取缔。截至目前,已查处生产销售不合格产品、侵犯注册商标专用权等违法行为案件110余起,查处无证羽绒服加工作坊26家,移交公安部门处置案件30余起。

今年9月25日,平湖·中国服装城东区3楼原创品牌专区里,当季羽绒服新品对外发布。

优良的品质,不仅在加工及辅料本身,还在于好的研发。“研发能力强是我们的制胜法宝,每年大概花费1400万元。”张宇说,公司在平湖、广州、杭州等地都有自己的研发团队,每年开发新款900-1000个,最终只有80-110款会做成样衣,进入到品牌商的视野。

这两年,作为平湖服装行业协会的副会长单位代表,张宇越来越多地融入到了产业当中,产业联盟、沙龙、展会……都能见到他和杰克范的身影。“希望能跟同行有更多的交流,一起提高自己的研发能力,抱团向羽绒服的上游走!”张宇高兴地说,前不久,平湖还参与了羽绒服的新国标制定,这让我们对平湖羽绒服的未来有了更多信心。

设计之变

从“千服一律”到“巴黎时装周见”

再过三个月,平湖人沈威廉,将带着他全新设计的羽绒服系列,参加明年2月的巴黎时装周。

全球时尚之都巴黎的邀约,缘于今年7月份,沈威廉的设计品牌Christopher Raxxy(中文名:克里斯朵夫·瑞希),在长城演绎了一场国潮时装秀。瑞希由此成为首个登上“长城秀”的中国成衣品牌。

2021年7月20日,Christopher Raxxy“长城”创世5D羽绒服发布会在北京司马台长城举行。

“在此之前,仅有1978年进入中国市场的皮尔卡丹和2007年芬迪亚州首秀,登上过‘长城秀’。”尽管已经过去近4个月,但回忆起“长城秀”,沈威廉微眯的双眼依然会大放光彩。

他用手机中珍藏的视频,将记者带回7月20日那个晚上,古老巍峨的司马台长城上,一场时尚与传统交相辉映的时装秀,款款而来——璀璨夺目的灯光下,时尚俏丽的模特儿,身着沈威廉设计的新潮羽绒服,从烽火台中鱼贯而出。

“我给这场秀定义的主题就是‘长城’,一共70款设计。”说着,他随手穿起一件当时的走秀款,展示给记者看。只见羽绒服上一块一块凸起的纹路,像极了长城城墙砖块堆垒的模样。“站远点,你看到了什么?”经沈威廉提醒,记者发现,远看时羽绒服正面背面各有一副长城主题的中国画。“用我们中国的羽绒服筑起新的长城。”沈威廉笑言。

“长城秀”之后不久,巴黎时装周的邀请函来了。一想到自己和平湖制造的羽绒服,能跻身全球服装设计师梦寐以求的舞台,沈威廉感到责任重大。

“这几年,国潮越来越火,不但中国人喜欢,外国消费者也觉得耳目一新。我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然后把它们融入羽绒服中。”长期浸润在产业之中,练就了沈威廉敏锐的感受。他介绍,“长城秀”上的系列羽绒服,是从江南传统竹编工艺中找到的灵感,用编织工艺,编织出了羽绒服特殊的肌理感,一块一块立体纹路,酷似长城上层层码放的砖块。“我们已经申请了4项发明专利,正在申请国际专利。”他说。

2021年7月20日,Christopher Raxxy“长城”创世5D羽绒服发布会在北京司马台长城举行。

在他的工作室,记者看到一件羽绒服的单价5980元到29800元不等。“从一开始,我就下定决心走奢侈品路线,所以我们用最好的鹅绒、最高端的配件,一根拉链条就是200多元。”他坦言,即便价格每年保持20%的涨幅,订单依然做不完。在其设计室楼上的车间里,8名工人正在赶工。“我们是纯手工制作,加上工艺复杂,一个师傅一个月只能做3件羽绒服。”他说。

在平湖这片产业土壤中,沈威廉和瑞希品牌显得独帜一树。可沈威廉深知,是这片深厚的土壤滋养了他,“我母亲也曾是服装厂一名熟练的后整理工人,从小耳濡目染。”他坦承,如今平湖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全球羽绒服设计潮流。他印象中,几年前可不是这样,起步之初的平湖羽绒服千篇一律,毫无设计和款式可言。现在,大家比拼设计,重金聘请设计师,从深圳、杭州等城市买设计师版型等,于是,各类设计成果在平湖汇聚。“这种氛围下,激发我想要做出不一样的羽绒服来。”他说,平湖还有完善的羽绒服产业链和成熟的工人,这些都是不可或缺的资源。

如他所言,当记者走进平湖中国服装城,这个面积超过10万平方米、羽绒服商户超过2000家的市场里,各类款式目不暇接。而在数年前,一提起这个市场,业界普遍的说法是“版多”。

“2019年市场推出原创设计款式备案登记制度,对市场内商家的原创设计提供保护。我们做过统计,2016年市场内具有原创设计的款式不超过200款,到今年原创设计款式超过2万款。”平湖中国服装城常务副总吴学全介绍。

近日,平湖市市场监督管理局新埭分局执法人员对辖区一家羽绒服生产企业开展日常监督检查。

不单如此,曾在韩国留学的市场企划部经理吴林琪发现,“近两年我遇到不少从韩国客商。在和他们的交流中得知,他们多数来自韩国东大门。”很长一段时间,韩国女装风行中国,东大门曾是国产服装企业热衷的“取经之地”。如今,恰好反过来。

在这样的氛围中,瑞希的诞生,有偶然,更有耦合。因为土壤足够肥沃,才有长出好苗的机会。“平湖瞄准了羽绒服这个细分领域,是个非常赞的选择。羽绒服知名品牌不多,瑞希走品牌之路,也算另辟蹊径。”沈威廉也深知,想要成为真正的奢侈品品牌,还有一段长长的路要走。“明年的巴黎时装周是关键一步。”他说。

渠道之变

从“整装待发”到“一件单发”

“刚刚,我们的羽绒服选款已经到了杭州的网红主播那里,很快就要进直播间了。”抖音电商直播基地平湖羽绒服基地运营总监洪涛说。

洪涛工作的地方,就在平湖中国服装城对面一座20层的高楼里,年轻时尚的气息扑面而来,进进出出以年轻人居多。“这里是平湖羽绒服的抖音直播基地。除了为全国各地抖音主播寻找可靠货源,也培养自己的网红主播。”洪涛说。

抖音直播基地里,主播正在进行直播带货。

作为地道的平湖人,他印象中,跟服装相关的人大致分为三类,办厂、开店或者在服装厂工作。而这些年,在他们之外,一个专门服务于羽绒服产业的电商群体出现了。

“其实大学毕业后,我一直在杭州工作,开始做天猫,后来又加入了抖音。后来,我发现,平湖羽绒服也可以更好的利用互联网的力量。”今年5月,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到老家平湖。他发现,像他一样有电商从业经历的年轻人多了起来。

回来之后,深入羽绒服产业,他才知道挑战可不少。“大家都知道我们平湖服装以代工起家,代工就是接单、采购原材料、加工、发货,流程简单,长期发展下来,不少服装企业习惯了这样的发展路径。而电商完全是另一种玩法。”他举例说,电商讲求“一件单发”,而加工型的服装厂都是大批量打包发货;电商就必然面临退货,而他们难以接收退货。

洪涛面临的挑战,其实是平湖羽绒服产业从外贸出口到转向内销,从批量生产批量发售到适应电商时代转型的挑战。事实上,平湖服装企业自我求变才是根本动力。仔细观察后,洪涛发现,头部企业先动起来了。

平湖本地最大的服装厂华城集团,是优衣库的全球百大优质供应商之一。“我们也在尝试抖音,一部分和抖音基地合作,还有自己做。”一辈子跟服装打交道的华城集团总经理潘彩虹说。

浙江华城实业投资集团的车间里,工人正在进行服装整理。

“总会有一部分企业闻风先动。像我刚刚合作一家羽绒服企业,之前主要贴牌为主,从没做过电商,今年一口气投了300万元,组建了电商团队,建了ERP系统、仓库等。”洪涛说,目前经过基地筛选,深度合作的本地羽绒服企业有10多家。

“主动找上门想要切入电商的羽绒服企业越来越多。”这样的变化,让洪涛和团队看到了希望,“目前,在中国女装羽绒服版块,平湖羽绒服名气很大。我们想乘势培育出一个羽绒服的大众品牌。”

他跟记者说起一个尴尬,在国内羽绒服集中在平湖和江苏常熟两个县级市。平湖集中了全国羽绒服80%的产量,而波司登、雪中飞、鸭鸭等国产羽绒服品牌基本集中在常熟。

对一个成熟的产业来说,必须要有有辨识度的品牌。目前,这一点是平湖羽绒服需要补齐的明显短板。

“我们希望能够真正赋能平湖羽绒服,最近正在尝试把适应电商平台的羽绒服供应链建起来,让更多优质的本地羽绒服企业适应电商规则,打通制造、销售这条链路。在此基础上,打磨品牌。”他说。

他深知,打造品牌需要专业的运营团队,对接货品、对接渠道、质量管控、财务管理等缺一不可,“希望更多年轻人加入我们。”

“今年1-10月,平湖发货的羽绒服占到抖音平台上羽绒服交易量的比重是30%,而去年同期是17%。今年我们基地的线上交易额比去年翻了三倍。坚持做下去,就会有希望。”洪涛的大眼睛里闪着光。

位于平湖经济技术开发区的时尚公园。

【编号:45343543545记者手记】

一根拉链的启示

采访中,沈威廉告诉记者,自己的品牌羽绒服,选用的配件拉链,一根要两百多元。“它不但价格昂贵,还挑客户呢。你想买,它还不一定卖。”沈威廉的话,深深地刻在了笔者的脑海中。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一根拉链算不上高精尖制造产品,对中国制造来说,造一根拉链算不上什么难事。可就是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产品,可以做到一根售卖数百元,而且还挑客户。

从沈威廉的介绍中,记者得知,这个拉链品牌是来自瑞士的RIRI,是目前世界上最贵的拉链品牌,是全球奢侈品专用的拉链品牌,它的客户几乎涵盖了世界上高端的服饰和箱包品牌。据说,不同于一般批量生产的拉链品牌,RiRi 的生产方式更接近半订制,每个部分都需要在不同的工厂、由不同的专业人员进行制作,制作周期 4到8 周不等,价格高的达几百元一条。 比如它的防水拉链,传统防水拉链一般是在普通拉链背面挂上一层PU胶,而RIRI每个拉链的咬齿都紧密的咬在带有防水胶的布边上,甚至能达到密不透光的地步。可以说,RIRI最大的特色,就是在每一个细节都贯彻了瑞士制造的“轴”以及对品质的高要求。

即便细小如一根拉链,也要做出高品质。这足以给浙江制造深刻的启示,无论做什么样的产品,哪怕是最简单、最传统的制造产品,只要用心,做到极致,一样可以成为高附加值的产品。无论高精尖的数控机床,还是老百姓生活必需品,极致的品质是高附加值的基石,没有品质,其他一切无从谈起。

联想到平湖羽绒服。诚然,经过当地企业、市场和政府部门的不懈努力,平湖羽绒服的品质有了质的提升。但作为国产羽绒服集聚地,如何做精一件羽绒服,平湖仍需要更多的努力。不妨学学这根拉链!


服装代工巨头申洲国际:价值链攀爬三十年,过了一坎又一坎

申洲国际董事长马建荣。(视觉中国/图)

一年零五个月过去了,中国最大的运动服装代工厂申洲国际(2313.HK)的股价从巅峰直落——从2021年最高时的204港币/股,下跌至2022年10月21日的56.60港币/股,创近四年新低。市值缩水超三分之二,已不足900亿港币。

作为耐克、阿迪达斯、优衣库、彪马等品牌的代工厂,申洲国际曾是资本竞相追逐的对象。2005年上市后,申洲国际市值一度超越中国两大运动品牌李宁和安踏。

1980年代末,申洲国际董事长马建荣的父亲,从上海来到宁波创业。几年后,马建荣接过衣钵,用不到二十年时间打造出中国最大的运动服装代工厂。申洲国际崛起的秘诀是,不局限于利润微薄的代工业务,而是不断向上游产业链延伸。过去五年间,申洲国际平均净利润率达到了21.54%。

胡润百富榜上,马建荣家族曾蝉联过宁波首富。2021年,宁波位列全国城市GDP排名第十二位。在拥有130多家上市公司的宁波,占据首富之位并不容易。

但到了2021年,申洲国际却突然展现出疲态,全年净利润率为14.14%,同比下降7.93%,是2008年以来的最低值。

这个运动服装代工巨头究竟遇到了什么坎?

感觉“活少了”

2022年国庆节,伍灵和他的同事们罕见地放了6天原创自主品牌。进入申洲国际安徽安庆工厂四年多,这是他仅次于过年的长原创自主品牌,“以前国庆最多三天原创自主品牌”。

在宁波的申洲国际总部,许多员工同样感觉到“活少了”。

如果不靠近厂房,在宁波几乎感受不到申洲国际的存在。它没有门店,不打广告。相比之下,雅戈尔、杉杉、罗蒙、太平鸟等当地品牌都有大量线下门店,或者是广告牌。

即使在线上,申洲国际也十分低调。过往年报里,申洲国际将企业介绍为“中国最大的纵向一体化针织制造商”。如今,官网将其淡化为“中国具有规模的纵向一体化针织制造商”。不过,底部的英文简介并未改变,仍介绍为“The Largest……in China”。

从宁波市区开车行驶二三十公里,才能到达位于工业区的申洲国际总部。电瓶车是最便利的通勤工具,公司一侧搭起了长达数百米的雨棚,停满了电瓶车。厂房没有连在一起,而是散落在总部附近。

下午五点多,就有穿着工服的员工走出厂房,骑上电瓶车回宿舍。多位申洲国际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2022年8月份,第一次一整个月都没加班,还有了双休。

“来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这么久不加班,哪怕是新冠疫情刚开始的时候。”一位2007年就进厂的老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感慨。

在申洲国际工作,加班时间一般是晚上6点到8点。不加班,意味着拿不到每天2个小时的加班费,大约40块。按一个月工作26天计算,会损失1000块左右的工资。

黄姨的面馆距申洲国际一街之隔,十块能吃上一碗牛肉面,客人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工人。问及生意,黄姨边收拾边摇头,“对面这么大的厂,以前一年四季都招工,现在都停下来了。”旁边正在吃面的熟客也放下筷子随声附和。

原创自主品牌期变长,加班减少,招工暂停,核心原因是下游品牌方订单减少。2021年年报显示,耐克、阿迪达斯、优衣库、彪马四大客户,占到了申洲国际年收入的84%。

作为申洲国际前两大客户,耐克和阿迪达斯的库存正迅速攀升。

耐克最新公布的2023财年第一季度(2022年6月-8月)财报显示,库存同比上升44%,达到97亿美元(约合人民币693亿元)。2022年第二季度财报中,阿迪达斯透露公司库存增加了35%,达到54.83亿欧元(约合人民币380亿元)。

申洲国际2021年年报显示,出口占到销售额近七成。绑定头部客户形成的规模优势,在经济不景气时,就成了申洲国际的软肋。

从休闲服装转向运动服装

成立之初,申洲国际主打的是代工休闲类服装,而非运动服饰。

1980年代末期,宁波北仑区政府为了解决就业问题,筹建宁波申洲织造有限公司,邀请当时在上海纺织二十厂担任副厂长的马宝兴(马建荣父亲)出任管理层。马宝兴一家来自纺织重镇——绍兴柯桥。

与柯桥相比,宁波早年的纺织业稍显逊色。但对主营出口业务的申洲公司来说,宁波交通便利,海运更为发达。一开始,申洲公司选择切入面料更少、制作更为容易的婴童服装市场,向日本出口。

马建荣在一个纪录片中谈到,1993年,申洲公司从日本进口了一批当时最高水平的缝纫机,提升了效率和产量,渐渐在日本市场打响了名气。

1997年,亚洲金融风暴开始席卷东亚大部分地区,国际贸易形势晦暗不明。这一年,马建荣从父亲手里接过公司管理权。在马建荣眼里,1997年也是公司发展的转折点,遇见了迄今为止最大的“机遇”——成为优衣库的代工厂。

在此之前,优衣库创始人柳井正与马建荣有过交集。曾在早稻田大学任教的田中信彦,时常以柳井正私人高参的身份出席活动。2018年,一群中国商界人士组成的游学团访问日本时,他向众人讲述了柳井正在中国寻找代工厂的故事。

田中信彦说道,1990年代初期,柳井正来到中国,与代工厂老板谈人生观、价值观,100个人里有99个人不会理他。1993年,马建荣与柳井正相遇,“当年那100个人里,只有一个人认为柳井正不是精神病,就是马建荣”。

马建荣在纪录片中回忆,1997年,他们接下了优衣库30多万件的订单,相当于公司两个月的缝制产量,但马建荣想尽各种办法,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交了货,对方很满意质量。申洲国际顺势成为了优衣库供应商。

十余年积累之后,加上拿下优衣库的大量订单,申洲国际于2005年登陆港股。财报显示,及至2004年,申洲国际90%的产品为休闲服装。按照市场划分,日本占公司销售额89%。

上市之后,申洲国际开始加快转向运动类服装的代加工。2011年,其运动服装占销售额的比重已经超过休闲服装。耐克取代优衣库成为申洲国际最大客户,日本市场占销售额的比重也在迅速下降。

“2003年,美国运动品牌卢梭公司的客人来访。尽管当初生意做得不大,但为后来耐克真正成为我们第一个客户,打了一个非常好的基础。”马建荣在纪录片中介绍。同年,马建荣在美国的一场服装峰会上遇见耐克,并进行了洽谈。

两年后,申洲国际正式成为耐克的服装代工厂,并相继拿下阿迪达斯和彪马的服装代加工订单。随着北京奥运会临近,中国体育服装消费市场迎来快速增长阶段。

“当时申洲国际是上市公司,又有优衣库做背书,与耐克同属针织面料,制作工艺上无需过多改变。”黄海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黄海曾在申洲国际工作两年多,负责与耐克对接。

转向运动服装代加工的过程中,申洲国际与优衣库之间的裂痕慢慢显现。

日本记者横田增生曾对优衣库做了长达一年多的调查,还在2010年到访了申洲国际等中国代工厂,最后写成《优衣库非常道》一书。

横田增生在书中透露了一个细节,他来到申洲国际采访,一位业务员向他抱怨,过去5年间,原材料成本和人工成本大幅度增加,但是优衣库的进货价格不仅没有上涨,反而下降了。“优衣库制定订货价格时,会优先决定某件商品在日本的理想销售价格,然后想办法做出符合这一价格的衣服。”该名业务员向横田增生解释,“与优衣库不同,原材料和人工价格上升时,耐克等欧美公司会相应提升进货价格。”

与优衣库合作模式一样,申洲国际为耐克、阿迪达斯和彪马都成立了专门的生产工厂,提升了品牌方与代工厂之间的依赖程度。据黄海介绍,耐克会派有驻厂业务人员,同时美国还会过来一个开发技术指导。

申洲国际宁波总部。其加工厂分布在浙江宁波、安徽安庆、柬埔寨、越南四地。(南方周末记者吴超/图)

“一件成衣的毛利,做到3%就非常厉害了”

小到几个人架起机器,组成一个作坊,大到几万人的流水线工厂,都在干着服装代加工的活。这是一个激烈竞争的行业,总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市面上的优质订单。

“一件成衣的毛利,做到3%就非常厉害了,如果是纯粹的代加工(OEM),毛利甚至不到1%。”杨雪解释。她是另一家中国服装代工厂派驻越南河内的管理者。

服装代加工行业的规模优势明显,一个款式的订单足够多,员工会更熟练,效率得到提升,即使是薄利,也是一个以量取胜的过程。

申洲国际的优势在于能够拿到一个款式足够多的订单,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件,“国内的品牌,通常就是一个单款几千件,换一款,效率就会降低。”黄海说。

一位在申洲国际工作了十余年的老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手上做的一款运动裤,订单量就是几十万件。就算是平时的订单,同一款式过万件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获得大量同一款式订单后,一个月完工还是半个月完工交货,将带来截然不同的利润。为了提升制衣效率,申洲国际开始大举投资生产设备。

过去十年间,申洲国际生产设备占资本支出(厂房、设备以及土地等长期资产)的比例最低为34%。2011年至2015年之间,申洲国际一共投入20亿元新设备。

此后,申洲国际继续加大设备投入力度,仅2016年一年就用掉了11.25亿。过去五年间,申洲国际共计斥资46亿元购入生产设备。

2014年,陈威进入申洲国际时,主要做的是运动裤。一个组20多个人,不熟练的话,一组一天只能做上600件。上手之后,一天便能做到1000多件。

一开始,陈威做累了会去找人聊聊天。后来,公司装上了吊挂流水系统,材料会通过传输轨道自动输送到每一个员工的工位上。一旦长时间离开,工位上的材料便会堆积如山,“上厕所压力都很大。做不完,后面的人就没活,他会过来催你”。

“如果订单量太大,十几万或者几十万单,就会分成几个组去做,相互竞争,比谁做得快。”据陈威回忆,现在一个组有50人左右,人的数量翻了一倍,产量已经翻了几倍,一个组一天能做到三四千件了。

南方周末记者根据年报数据,计算了申洲国际员工的人均年制衣量。2012年至2015年间,员工年均制衣量都保持在4100件左右。2016年开始,制衣效率迅速提升,等到2019年时,已经提升到了5000件。

从代加工到合作设计

在全球价值链上,OEM(纯粹的代加工)处于底层,薄利多销才能维持生计。因此,服装代工企业都有向价值链上游攀升的愿望,但要转向ODM(委托代工厂设计面料),则要求企业具备更强的实力和更多的研发投入。

申洲国际就是少数成功转型ODM的代工企业。据《第一财经》报道,2012年,耐克推出了针织跑鞋Flyknit Racer,需要代工厂为其生产高技术含量的Flyknit鞋面,许多供应商选择放弃,但申洲国际为耐克斥巨资购入多台新的专用设备,为其进行生产。

申洲国际官网介绍,公司将所有生产工序,从面料织造、染色后整理到裁剪等步骤集中在同一工业区内,降低成本。

“比如面料供应商的利润是10个点。如果自己做,就变成了整个集团的利润。向上游延伸,尽可能减少每个生产环节的成本,从而提升利润。”广东一家大型服装企业的高管潘原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

但如果下游订单无法保持稳定,产业链条长反而成了一种负担,风险会变大。

曾有人把申洲国际比喻成“卖水人”。19世纪美国淘金热时期,比起大多数的淘金客,沿途卖水的人反而积累了更多财富。服装行业里,“卖水人”是代工厂,“淘金客”们则是大大小小的品牌商,它们需要付出更多营销和推广的成本,却拥有极高失败率。

鲜为人知的是,申洲国际也曾下场“淘金”,从ODM到自创品牌,可以说是更惊险的一跃。遗憾的是,申洲国际最终以失败收场。

2011年开始,申洲国际旗下的自主品牌马威(MAXWIN),陆续在宁波、上海、苏州等地开设了几十家线下门店,主打休闲类服装。

陈威曾经负责加工过马威的衣服,在他看来,“马威的品控比平时做的彪马还要严,必须用专门的线,如果用成其他的线,要拆掉,重新再来过”。

更高的生产质量,没能为马威带来璀璨前景,反倒是一波三折。2016年,申洲国际发布公告称,以7700多万元的价格,向网易香港转让了马威49%的股权。但一年之后,网易香港选择了退出。及至2019年,马威又开始陆续关闭旗下门店。

“很突然,半年左右时间,全部门店都清仓关闭了,整个公司也都没了。”一位曾在马威门店担任店长的人士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

“闭店是母公司高层做的决定,马威做不了主。”另一位曾在马威总部负责行政工作的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员工要么分流到申洲国际,要么离职了。”

闭店潮一度导致消费者前往商场排队抢购,人们同时也在追问,为何突然闭店?当时一度有消息传出,因为马威是优衣库的竞品,导致优衣库向申洲国际施压闭店,但马威相关负责人回复媒体时,并未对此作出回应。

上述两位马威前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闭店确实与来自优衣库的压力有关,因为马威变成了优衣库的直接竞争对手。

布局东南亚,降低生产成本

2005年上市时,申洲国际就开始布局海外工厂。从全球价值链的角度出发,产业转移是为了寻找最具性价比的地区,将利润最大化。但在当年,中国服装出口企业布局海外的重要原因,是因为面临着一个棘手难题——纺织品出口配额。

1973年,WTO前身关贸总协定,主持了一场涉及四十多个国家的贸易谈判,最终达成《多种纤维协定》。核心内容是发达国家要求限制发展中国家纺织品出口到该国的类别及数量。第二年开始生效,为期四年。此后,该协定多次延期。

1995年,各国达成新协议,分阶段放宽纺织品配额,并计划在2005年取消这一制度。中国加入WTO的2001年,欧盟开始对柬埔寨等极不发达国家实施贸易优惠政策。除武器之外的商品进入欧盟,享受免关税、免配额优惠。此外,美国也放宽对这类国家的配额限制。中国不在其列。

等到2005年,全球纺织品配额制度取消之际,欧盟却延长了对中国纺织品进口配额限制的期限。同年,申洲国际选择在柬埔寨布局工厂。作为一家服装出口企业,这意味着无论是面对欧盟还是美国市场,都将拥有更为优惠的贸易政策。

2008年之后,纺织品出口配额制度终结,但服装代工厂向东南亚转移已成为趋势。

耐克、阿迪达斯等公司作为无工厂制造商的代表,通过代加工模式进行生产。作为劳动力密集型产业,耐克等品牌的代加工厂在全球产业链条上不断迁徙,寻找劳动力价值洼地。过去几十年,从日本、台湾地区、中国大陆,转移到如今的东南亚。

目前,申洲国际的加工厂分布在浙江宁波、安徽安庆、柬埔寨、越南四地。

有关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8月,越南纺织品前八个月出口金额达到260亿美元(约合1877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24%,对越南出口增长贡献率仅次于机器设备和零配件,在所有出口商品中位列第二。

2016年,申洲国际越南新工厂建好后,公司希望能有更多员工去越南工厂做管理层,但大家意愿不高。当时公司在宁波建了房子,第一批去的人,买房子就有优惠,“后来大家挤破头想去,因为待遇好。”曾在申洲国际总部工作6年多的陈威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

根据申洲国际年报,2021年,越南和柬埔寨两个工厂的员工数量,首度超过了中国大陆,达到了4.8万人。此外,公司还在越南成立了面料加工厂,降低原材料运输成本,提升了生产效率。

不过,大批投资的到来,正逐渐推高越南劳动力的价格。“当地电子厂多,培训周期偏短,工作更轻松,更受欢迎。服装厂招工困难,工人还经常罢工,每年都要进行10%左右的调薪。”杨雪说。

接下更多中国品牌订单

作为员工福利之一,陈威和他的同事一年有两次机会,得到公司免费发的几十件衣服,都是耐克、阿迪达斯等品牌产品。

一位在申洲国际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很多人不想穿,就拿出去卖,厂门口也会有人低价回收,“2016年前后,客户发现,有些没上市的款,已经在市面上卖了,就过来投诉,后来公司不发了。”

2022年9月底的一天,伍灵发现公司有人组织在厂门口的草坪上卖衣服,厂里厂外的人都可以买。“应该是(客户)退掉的衣服,质量还可以,50块一件。”伍灵说。

据伍灵介绍,安徽安庆的工厂不生产耐克、阿迪达斯等海外品牌订单,客户主要来自李宁、安踏等中国公司。

如今,在申洲国际的宁波工厂,中国品牌的订单也多了起来。一位申洲国际宁波工厂的资深员工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她所在的车间,有几个月都没做国外品牌订单,转向了安踏、李宁等中国品牌。

耐克等前四大客户库存高企,接下更多中国品牌订单,成为申洲国际填补生产线的一种选择。

耐克、阿迪达斯等海外品牌在大中华区销量大幅下跌,但申洲国际在中国的销售额下滑并不明显,幅度仅为2.7%。申洲国际在年报中解释,“国内品牌订单需求上升,抵消了公司在中国市场销售的波动。”

“申洲最近接了安踏子品牌斐乐的(FILA)订单,均价要高于安踏,利润空间更大。但光靠斐乐很难撑得起来,申洲一天的产能太高。”蒋新向南方周末记者介绍。他曾在申洲国际工作多年,现在是广东一家服装品牌的管理层人员。

在蒋新看来,申洲国际的复苏,最重要还是看消费市场能否回升;其次是在李宁等中国品牌上,能不能拿到足够多的份额。此外,接下来的智能制造,能否进一步为申洲国际降低生产成本。

作为一家以出口为主的服装代工企业,欧美等主要市场的前景,对申洲国际影响深远。在2022年上半年,欧洲超越中国,成为申洲国际最大的单一市场。

针对公司发展事宜,南方周末记者联系申洲国际,但对方婉拒了采访请求。

(应受访者要求,伍灵、黄海、潘原、陈威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吴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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